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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墙


    
      墙
      撰稿/王秀云
      那段墙最早留在我记忆里,其实是因为墙上长了一颗香草。叶细长,中间拔出几根茎,顶着芝麻粒大小的果实。我早就注意到那棵草,为这个名字蛊惑,希望能捕捉到异香,从夏天到秋天,这棵草经历了嫩绿到枯黄,我一直没办法走近那棵草,那墙对几岁的我来说,高不可攀,我始终也不知道,那棵草是不是真有香味。
      自小老实,没有登梯爬高的能力,对高处的一切,便有了无限向往。树梢、星空、房顶都是我虚拟出的美好世界,那里栖息着我在低矮的平地见不到的东西,当然想过那里有仙果或者能飞翔的翅膀,到了那里就会身轻如燕,应有尽有。然而,那些地方都去不了,唯一能到达的只有墙头。然而墙头其实毫无风景。我能攀上的那段墙,是我家的院子,红砖,从砖缝里找到了一块茶色玻璃,而且,我看见邻居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榕树,而我们家只有一颗槐树。我很希望我们家也能种一棵合欢树,开毛茸茸的红花,关键是晚上,那些细密的叶子就像眼睫毛一样合拢,真优雅。我后来也喜欢槐花了,因为槐花很香,也好吃、好看。趁家人不注意,攀上墙头,摘下一串槐花,真有成就感,仿佛自己能飞檐走壁一样了。再后来,我开始对一段墙好奇,那是镇政府的墙,里面住着我认识的一个女人,很胖,很白,穿肉丝袜,只要一见到她,所有人都主动和她说话。我从来没爬上过那段墙,但我清楚地看见了墙头上一溜牙齿一样的玻璃。
      在那段墙上,我才知道玻璃可以有这么多颜色,白色、蓝色、紫色、茶色,我其实特别喜欢那几块蓝色玻璃,但我只是偷偷喜欢,不敢说,更不敢拿。我后来听说有孩子爬那段墙,把手都弄破了,我听了,不寒而栗。我和那个男孩子其实是同学,他后来成了当地的邮递员,我那年看电影《邮差》,还想起过他。
      喜欢一段墙,其实是18岁那年,一个阔达的大院,镂空的黑色鉄篱墙,连门都是铁的,透过篱笆,能看见院里的蔷薇和走来走去的同龄人,那是一所大学。铁,这么坚硬,在那个地方竟然有了几分婉转的端庄。我后来也上了一所普通大学,可惜,还是实体墙,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见外面。
      我后来在市委工作,那年号召全市拆墙透绿,一时之间全市各种墙头前赴后继,轰然倒塌,石墙、砖墙、木墙纷纷退出历史舞台,各种篱笆墙粉墨登场,我甚至看见过铜墙,金碧辉煌,熠熠生辉。当然这项工程的目的不是拆墙,是为了透绿。绿,就是绿化,美化城市环境,于是小城各种名贵植物纷至沓来。那些日子,我构思了一篇小说,题目叫《拆墙透绿》,大意是写在墙头后面,我们看到的不是富有生机的绿色,而是下岗、苦难和混乱。但我终究没写,因为小说不是仅仅靠想象就能完成的,我没参与那项工程,没有细节,没有细节的真实,是缺乏可信度的。然而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还是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有时想,人生是一个丢失的过程。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的变化,很多词汇会像初恋一样退出你的生活,比如,红小兵、革命、漂亮、瘦这样的词汇,基本和我无缘了。也包括墙。生活慢慢变得一览无余,你想看和不想看的都不再构成诱惑。重新想起这个词,是因为一位诗人,她告诉我一个词,翻墙。翻墙。这是我小时候多么神往的行为。翻墙我能登高望远,翻墙我能极目四野,翻墙,我能制造不一样的快乐和神秘。她走之后,这个词汇的魅惑渐渐淡去,我像小的时候一样,懒惰、闲散,有些笨拙,我还是不会翻墙。我驻留在眼前的平地,看眼前的事物,想眼前的事情,墙外面是别人的世界。我进不去。
      有一年,应该说是有几次,我可以不过这样的生活。机会就在那摆着,我稍微妥协就可以了,可是,做不到,后来女友说:你不能委屈自己。是,不能,怎么想都不能,其实对别人没什么,甚至很多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我可以欺骗整个世界,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我终于知道,我心里也有一道墙。我心里的墙上,长着一颗香草,叶子绿绿的,茎上顶着细小的果实。我很想翻过这堵墙,我想知道那棵香草是不是还有香味,想知道墙上是不是有仙果和能飞翔的翅膀,可是,我笨,我懒,我翻不过去。我只能这样,这样等待日落日出,这样谋生和思索,这样眺望和回味……墙那边,永远就是墙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