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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一座临河而居的城市


    
      一座临河而居的城市
      撰文/王琰
      兰州人一大早见面习惯先问一句,今个天你扎(吃)了没有,好像不扎(吃)个大碗牛肉面,一整天心里头都不舒坦。
      接待外地的朋友,二话不说,先领着吃个牛肉面再说。兰州满大街挂着牛肉面的招牌。一路走去,经过无数牛肉面馆,过了中山桥,前面白塔山,这才到了“半山牛肉面”。进门吆喝一声,“扯个三细”,或是“下个大宽”。端来碗一清(汤)二白(萝卜)三红(辣子)四绿(香菜蒜苗子)的牛肉面,吃了个满福(舒坦)!
      抻面的伙计拿过一截面剂子,拉开,对折,再拉开,再对折,不沾不断,在案子上甩开,“嗖”的一扬手,飞入锅中。埋头接着拉下一个,并不回头。
      捞面的老人长须飘然,执一双尺长的筷子,将沸水锅里莲花转的面条挑进碗里,舀汤,抓肉丁香菜,浇上辣子,一气呵成。
      相传牛肉面是清末光绪年间,1915年一个叫马保子的回民厨师所创制的面食,后辈们再代代推陈出新,硬是将这种面食文化发挥到了极致,吃得个名扬天下。
      牛肉面是兰州人的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不管身份高低贵践,早饭午饭牛肉面馆里都是满满当当的人,是不是也应该算兰州的一道独有的景致呢?白塔山公园黄河铁桥西边新修的民俗博物馆,一群挤挤挨挨的仿古建筑里,立着兰州老街风情牛肉面馆众生相雕塑,拉面的拉面,舀汤的舀汤,皆梳着满清的小辫,顶上招牌写着“马保子牛肉面”。
      有个老汉告诉我,他只吃大宽,因为,大宽对折扯三次。细的得折六次,每次折的时候面都要少去手抓的那块,折的次数越多面就越少。我很感叹他的观察力。这是生活中的学问。可惜,碗太大面太多,所以就算是知道,我还是继续吃细的吧。
      赋予面条如此好的延伸性和弹性的,除了和面抻面的技艺,还因为兰州一种独特的食品添加剂——蓬灰。
      蓬灰是用蓬蓬草烧制而成的草灰。
      蓬蓬草,又叫灰蓬、水蓬、飞蓬、蓬柴。像是山野的孩子随便起了石头、蛋蛋一连串的小名,顺口而亲切。北方的荒山土岭上,蓬蓬草随处可见,能长得很高,飘飘渺渺,随风摇摆,茎银白色,远望去,一大片草很壮观地泛着金属的光泽。而我更愿意叫它蓬——蓬——草,一字一字唤去,仿佛它细细瘦瘦的身体,正前仰后合地答应着。
      老人们说,上世纪六十年代,饿肚子的人们曾撸了蓬籽磨面来充饥,着实苦涩难咽,却可顶饱。蓬蓬草细细瘦瘦的小身体里,除了淀粉,还隐藏着很强的碱性,以及很多种复杂的成分。
      深秋,庄稼收拾完了之后,人们骑驴赶车,往蓬蓬草生长的地方,搭个窝棚,垒个土灶,要烧草了。
      在顺风的地方挖一个很大的灶坑,把晒过的蓬蓬草塞进去,点燃。
      通红的火焰里,燃烧的蓬蓬草并没有直接化为灰烬,却是变成了液体,慢慢流向坑里。这是种奇异的景象,只有亲眼目睹了才可能相信。
      坑灶里的灰液已经冷尽,凝结成坚硬的块,就是蓬灰。男人用铁锨把结了块的灰撬起来,对着太阳,绿澄澄的,像炼化的玻璃,却又泛着黑灰,是没有烧好的残次玻璃呢。
      老人说,在他们小的时候,蓬灰除了拉面蒸馍时用,还用来洗衣服,洗头。那时候村里没有碱,也没有洗衣粉和肥皂,所以,烧蓬灰是每年必不可少的事情。到了第二年,蓬蓬草又郁郁葱葱的长了起来。
      蓬灰用的时候,砸下来一小块,放进锅里熬煮很久。然后,澄清了,用来和面。
      兰州大学的科研机构研究出专用拉面剂,这对牛肉面来说,实在是简单好用,而且,更为安全可靠。
      加了蓬灰或是拉面剂的面,才能一扯一根线,下到锅里莲花转。
      “半山牛肉面”在白塔山的半山处,故此得名。走出小小的门脸,仰望高高的白塔山,白塔山上一座白塔耸立。白塔是蒙古人修建的。蒙古人早已宿命般地奔回辽阔的草原,留下一座用白垩土涂得通体洁白的塔站在黄河边远望,构成兰州八景之一“白塔层峦”。
      据传元太祖在完成统一蒙古各部过程中,曾致书西藏的萨迦派法王,法王派一喇嘛专程拜谒成吉思汗,行至兰州后因病逝世。成吉思汗遂下令在兰州修建白塔以表纪念。后塔被毁,现存塔为明正统年间(1436-1449)镇守太监刘永成重建。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巡抚绰奇扩大寺址,寺名慈恩寺。寺内白塔系实心砖塔,塔身为七级八面,上有绿顶,下筑圆基,高约十七米。塔的外层通抹白灰,刷白浆,故俗称白塔。
      元末明初,朱元璋的大将徐达、冯胜奉命攻打元军位于白塔山下的王保保城,久攻不下,正逢元宵佳节,徐达就命军士秘密制作三尺筒形长鼓,藏大量兵器在鼓中,让士兵假扮社火队混入城中,以大旗为号,里应外合,终于攻下了王保保城。
      立了功的鼓被命名为“太平鼓”,太平太平,一擂响鼓就天下太平了吧。要饭皇帝朱元璋一面对那些赃官大开杀戒剥皮实草,弄得没人敢做官,一面对老百姓免捐免税,让安安稳稳种地。擂不完的鼓声里满是老百姓过太平日子的心愿。
      《易•系辞上》上说:“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原始人用来祈祷风调雨顺、欢庆丰收的鼓声,兰州太平鼓依旧取了这个意思。
      每逢过年,兰州太平鼓都是少不了的重头戏。太平鼓声由远而近,两面大旗做前导,后随数面大锣和钹,接着才是数十人的鼓队。鼓手们穿着黑色褂子,下穿大裆裤,褂子敞开着,汗气蒸腾,露出绣花裹腰,扎脚把,包了头,头上艳艳的红色绒球,威风凛凛,英气逼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像武松,那个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又单臂擒方腊的武松,应该就是这副样子。
      个个像武松的鼓队打着太平鼓过去,耐心等一会儿,又一支个个像武松的鼓队打着太平鼓过来。
      白塔山下是黄河铁桥。宣统元年建成的黄河铁桥,耗大清国白银36.6万余两。最后一个皇帝两年后下台,二十五艘船相接冬撤春设之浮桥,遂成记忆。
      兰州诗人朋友有诗:“有火烧云的傍晚/一书生在黄河边观景/回头再看/隋也好唐也罢/五个凉代小国熙熙攘攘有些拥挤/沙枣花依然香一城/路人依然彬彬有礼/兵役赋税不可删减/树已长大/有高僧赴印度途经兰州/正在荫处夏坐……”
      白塔山满山沙枣树,我仿佛嗅到满城沙枣花的香气,久久不散。
      我曾站在黄河铁桥上,看羊皮筏子飘然而过,留下一路的河州花儿。到下游后再把羊皮筏子用快艇拉回,筏子客从艇上卸下筏子,继续回岸边躺着,悠闲地等待下一拨坐羊皮筏子的客人。
      《宋史》中记载“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
      羊皮筏子最发达的时期是清末,主要用于往返青海、兰州、包头之间的长途贩运。筏子客多是河州回民,一架最大的筏子要用六百多只羊皮扎成,载二十多吨的货,顺流而下势如飞箭,日行两百多公里,实在是快得了得。也有用牛皮扎成的,载货更多。牛皮整个剥成“浑脱”做成牛皮筏子,牛肉切丁,牛、羊肝秘制熬汤,虽系十几种调料配制,却汤清如白水,制成马保子牛肉面其香扑鼻。
      开筏前,筏子客沐浴净身,不近女色。在选好的“黄道吉日”里杀鸡宰羊,祭祀河神。祭祀过程包括焚香放炮,像是虔诚的通知河神,有筏起程。筏子客将宰牲的血涂在额际、面颊以避邪。就这样还不放心,途中每见河神庙或龙王庙,还要停下来进庙烧香磕头。这样一一做了,才会坚信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兰州地势南北狭长,黄河穿城而过,从冬到夏,时而宽了,时而又瘦了。沿着黄河,自东向西,一条长长的马路,笔直宽阔,臭椿、桃李,什么树都有,花坛里花木扶疏,雕塑星星点点点缀一路,就是滨河路了。常有外地游客,跟着举面小旗子的导游,在滨河路上走马观花。
      这条河和这条滨河的路,在我眼里,总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夏天,滨河路是兰州人喜欢扎堆乘凉的地方,我也时常混迹其中,滨河路上一座名叫《搏浪》雕塑,石头雕琢出的高高的浪头上,颠簸着一架翘起的羊皮筏子,筏子客跪在船头,昂首挥桨,肌肉鼓胀,似乎一门心思要在滚滚浪涛上划出一条路来。让人不由悬起一颗心来。
      再看看筏子客后面的跪姿女子,一手紧握筏子的木骨架,一手拢起鬓发,像是守望外出的家人——跪姿是因为虔诚吗?
      或许,她和筏子客只是黄河上的一对柴米夫妻。
      黄河边有供游人乘坐的羊皮筏子,木架子上前后共计十三只羊,一个个鼓鼓的排列得井井有序,像是听了谁的口令一般。
      筏子客穿了对襟白布短褂,在一旁树阴下躺着纳凉。想坐羊皮筏子的人并不多。
      有胆大豪迈的游客坐了,在平静的黄河里顺流而下,有惊无险地抓着筏上木条大呼小叫,放筏客面色冷峻,只喝一声:“坐好些,不要乱动!”如今河水浅了、桥多了、路通了,但筏子客往日的尊严却在。
      清总督署曾是明肃王府邸,《兰州明肃王府史略》载:“建文元年,明肃王府大兴土木,朱元璋十四子朱瑛西苑引泉东苑垒石,题:山字石”。
      明肃王府的花园凝熙园,园内奇石垒就的假山,巨石高矗,上有殿宇,可以远眺。名山子石,亦称山累石,倒是贴切。园内各种瓜果树木越来越多,泉水不够用,黄河边大水车汲来黄河水灌溉得满园花红柳绿。
      一架黄河水车、两架黄河水车——一溜巨大的水车沿黄河岸边依次排开。兰州水车又叫“天车”“翻车”“灌车”“老虎车”,至今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了。
      明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大顺军将领攻占兰州,肃王朱识鋐被俘,肃王妃颜氏、赵氏、顾氏率宫人奔上北城墙的拂云楼,准备投黄河自尽。追兵甚急,颜氏扑向拂云楼上的肃王诗碑,触碑而亡。碑上刻着肃王草书七律诗一首,“最是识荆离乱后,不堪回首阴关河。”
      拂云楼上的肃王诗碑上,颜妃碰触处,一块血痕,每逢阴雨天,隐隐约约渗出血迹。此碑后被移入金天观,现兰州工人文化宫。文化宫早已开始拆建,碑又去了哪里?
      兰州市博物馆,馆藏彩陶、青铜器、东汉纸、唐三彩,一尊明肃王白瓷造像,看不出悲伤。
      兰州地形南北环山,两山夹一河,真是够气势的,百万众生夹于其中,有些气短。黄河穿城而过,两座山,一座是白塔山,另一座,是五泉山。
      五泉山,因有甘露、掬月、摸子、惠、蒙五眼清澈甘美的泉水而得名。相传霍去病征西,驻兵于此,士卒疲渴,霍去病手执马鞭,连击五下,鞭响泉涌,遂成五泉。想像那年青英俊的将军是怎样手起鞭落,才能从石头里抽打出这样甘甜的泉水来呢?
      泉水不管这些,清清亮亮干干净净地流。
      母亲每天清晨是要上五泉山锻炼的。道旁粗壮的古旱柳,应该是左公柳吧。一代名将左宗棠西征新疆,是抬着棺木去的,不收复新疆誓死不归,就这样,还一面植下一棵棵柳树,柳树该明白将军必胜的决心吧。得胜归来,已是杨柳青青,乘着荫凉痛饮一番庆功酒吧。
      旱柳树身满目斑驳,又是百余年世间沧桑。
      卧佛殿前,一棵老国槐,挂了个鸟笼子,笼里一只通身乌黑的鹩哥,嘴却是艳艳的橙红色,它的主人每天都来溜鸟。
      黄昏如一纸陈宣,类若清代兰州画家马五画的那幅《金城揽胜图》,图中还应该有几家热热闹闹的牛肉面馆啊?
      又一次说到牛肉面。兰州人宿醉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保证是先去扎(吃)一大碗牛肉面,放多多的醋,酸酸热热的吃下去,酒就散了。
      我每次去外地出差回来,除了想家,还想牛肉面。进门放下东西,先去吃碗牛肉面。
      饭量大的人一大碗牛肉面,还要再配上白饼,添汤泡饼,吸溜吸溜不光吃得过瘾,旁边排队等着端面的吃客看着都过瘾。
      你听,有人正对师傅喊道:下个大碗二细,香菜多些、蒜苗多些、辣子多些、面多些、汤多些…….
      旁边一男的端两碗牛肉面,两份牛肉到桌子上。女的嗔道:“赶早上吃滴啥肉,我可不吃,吃上老发胖捏(呢)。”男的说:“家吃啥,多大地事沙!”
      于是一人一大碗,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