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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行走的狼尸


    
      行走的狼尸
      撰文/王族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发生后,被新疆的一位摄影家看到,便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一头牦牛头上挂着一具狼尸,看上去好像牦牛戴了一幅白色头冠。
      这件事发生在帕米尔高原上,是一头牦牛和一只狼战斗的故事。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上的柯尔克孜族牧民喜欢牦牛,他们有不少关于牦牛的谚语:“牦牛虽然不吃肉,但鸟儿的飞也比不上它的走。”“牦牛往前走,河水会倒流;牦牛往后退,冰山也降低。”由此可见,牦牛的力量之大,是很多动物难以比拟的。牦牛是食草动物,平时行动迟缓,性格也颇为温顺,但它们是隐形大力士,一旦发怒可一头把石头撞飞。狼是食肉动物,但它们的身体却很瘦,总是皮包骨头饥肠辘辘的样子。但狼的爆发力很厉害,加之攻击技能在动物中首屈一指,所以狼对目标的攻击都是致命的,其尖利的牙齿经常制造出血腥杀戮。如此这般,一头牦牛和一只狼展开对决,双方的眼睛肯定都已经发红,并发出粗喘声,一场血肉之搏被迅速推向高潮。
      是这只狼揪起了这场血肉之搏。它已饥饿很久,发现这头牦牛后便紧紧尾随。牦牛在夏天会从雪线一带下到河滩中吃东西,有时候甚至头低下好久都不抬起,似乎地上有永远吃不完的东西。牦牛是肥硕的,走动时四蹄踩出“咣咣咣”的声响,其尖利粗壮的双角远远看上去让人骇然。但这只狼觉得牦牛的体格并不能对其自身起到保护作用,反之却因为行动迟缓会让自己轻易得手。……狼美好的饕餮在幻想中被迅速绘制完成,它眼中的目标在逐渐缩小,死亡的阴影在逐渐扩大。
      牦牛吃饱后去河边喝水,随后又望着远处的雪峰出神。也许,牦牛是最喜欢欣赏风景,也是最喜欢冥思的动物,它们往往会望着一个地方看很久,而且一动不动。山不动,树不动,而牦牛长久不动,似乎也变成了固定物体。
      这只狼一直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在等待,丰富的进攻经验和高于一般动物的智商让它明白,毫无防范的牦牛一定会给自己提供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那时候自己只需突然窜出,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将喉管扯断,它就会呜呜呜地低叫几声轰然倒地。牦牛的力气大,狼不会和它硬拼,只会选择它的致命处一举歼之。
      几只乌鸦飞过时发出几声恬静的叫声,牦牛抬头向天空望去。这是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狼从那块石头后面一跃而出,大张着嘴向牦牛扑了过去。最佳的进攻时机无异于是最得力的“武器”,狼适时将其掌握,可使进攻力度大增。它扑向牦牛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几株野草被它的身体碰得东倒西歪。但因为它对牦牛的预估附带有主观判断,加之它又轻敌,所以牦牛很快便发现了它的进攻。牦牛迅速将身子一扭,用一对尖利的角对着它,只等着它扑过来便刺进它皮包骨头的身体里去。狼心中的蓝图如火焰迅速熄灭,愿望在顷刻间被改写。但它不服气,嘶叫着又向牦牛逼近。也许狼是最忍受不了耻辱的动物,而且轻易不会改变意图。所以它们一旦出击,都要拼死一搏。
      狼数次进攻,牦牛数次将它击退。二者都想致对方于死地。仇恨让杀戮数倍放大,似乎死或者伤就是屈服于对方的耻辱,而杀死对方所享受到的那种快感,则是荣耀。狼在粗喘,并不时嘶叫,让寂静的草滩似乎也在颤抖。牦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似乎在咆哮,地上的沙砾被它踩得乱飞,飘出纷乱的弧线。迟缓稳重的伟岸者,在此刻被激怒,浑身一下子像是注入了兴奋剂似的充满了爆发力,恨不得用四蹄或双角一下子让狼丧命。但狼亦很愤怒,张开的大口如同一个深渊,尖利的牙齿泛出阴森森的光。与牦牛相比,狼更善于缺兵相接,一旦被它近身就会有危险。
      这只狼并不知道牦牛有惊人的爆发力,所以它不知不觉把自己置于危险位置。慢慢地,牦牛占了上风,并且频频向狼发起攻击。狼原先设想的具有四两拨千斤的封喉战术,在这时无法发挥,牦牛的那对尖利的角如同刀山,阻挡了它的任何进攻。最后,牦牛把狼逼到了它刚才藏身的那块石头跟前。曾被它利用过的石头现在被牦牛很好地利用了起来,它已无后路可退。那一刻,狼的内心也许浮上了一丝恐惧,间或还有从未有过的痛苦滋味。------心理崩溃往往证明事实已糟糕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牦牛扬着那两只角,一头便刺向了狼。狼的双眼中布满了惊骇,继而又闪过一丝屈辱。牦牛的力气太大了,一下子便用双角刺穿了狼的身体,然后头一扬又将狼挑了起来。由于它用力太猛,乱叫的狼被它高高地顶了起来。
      狼很快死了。它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但牦牛的力气太大了,自己与它遭遇拼的是力气又不是智慧,所以自己便必死无疑。如果牦牛与狼拼智慧,牦牛绝对不是狼的对手。狼不会发起猛攻,会一次又一次扑过去咬它的腿,让它因为流血过多倒地而亡。面对庞然大物,狼会用“蚂蚁啃大象”的办法,而庞然大物因无法发挥勇猛之力,最后像是被肢解一样死去。但这次狼处于被动位置,从战术上而言,它与牦牛构成直接对立,加之牦牛的那对角尖利无比,似乎可以将全身力气凝聚于此,所以狼必然受到牦牛的致命一击。这是在帕米尔高原流传的唯一一个狼被别的动物杀死的故事,而且这件事还被人拍了一张照片,笔者曾在一本画册中看到过那只牦牛头上顶着一具狼尸的照片,看上去好像牦牛又长出了奇怪的角。
      因为我主要在讲狼的故事,现在这只狼已经死了,接下来的故事应该以补记之类的东西叙述,但因为它死了之后仍不让牦牛安生,所以,我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被这只牦牛用双角刺死的狼是狼的死亡法则中的一个意外,因为牦牛的双角刺进了狼的骨头中,狼的尸体从此便挂在了牦牛头上,时间一长,狼的皮肉腐烂脱落,牦牛头上便只剩下了一幅狼的骨架。远远地看上去,牦牛似乎戴了一幅白色的头冠。这意外的“装饰”并非牦牛本意而为,它只想要一次胜利,要一次对狼的杀戮。所以,它不知道一次意外的决斗在最后留下了一件纪念品,并要永铸于自己的头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因为已经习惯了头部负重,便不再觉得自己头上有东西。有的动物见了牦牛头上的狼尸,会惊异地叫几声跑开;而大多数动物则无动于衷,看它几眼后又去吃草。
      有一次,牦牛经过一片树林,一根树枝挡住它的去路。它习惯性地用角去撞树枝。以前遇到这种麻烦,它都是用这种办法解决。但双角上的狼尸却不能让它发挥出作用,猛烈撞上去却如同触及软物。它凭借感觉为双角再次选准方向,然后撞出去。它错过了一次反思自己的机会,如果它对自己的撞击力度产生怀疑,也许就会发现一只狼尸已挂在自己头上数月,并影响到双角正常发挥作用。但它的性格中有致命的忽略作者的毛病,所以一次机会被它轻而易举错失。那根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后掉落地上,它顺利走出树林。……迟钝遮蔽了真相,而自足的镜子又是如此清晰,映照出极其安然的生活。这种情况下,牦牛又怎能产生疑问。
      一天,一群狼与这只牦牛相遇。牦牛以为它们要扑过来撕咬自己,便把头低下一些,将双角对准了狼群。因为牦牛对自己身体的结构仍保持以前的记忆,所以它在此时只知道自己头上有一对尖利的角,不会意识到角上还挂着一具狼尸。狼群本来在对着它嗥叫,当它将一头狼尸对准它们时,它们突然不叫了。世界秩序本来已经经过了组合,各种生命按部就班,各在其位,但现在犹如魔法出现,固有的认知和判断均被打乱,致使意识一片空白。牦牛不打算逃跑,虽然狼群数量很多,但它对自己的一对尖利的角很有信心,只要狼群进攻,它会毫不客气地刺穿它们。为此,它愤怒地与狼群对峙。此时的对峙犹如牦牛在握着一张胜败判决书,如果狼群不识时务,必将遭受致命打击。但狼群的注意力这时候却并不在进攻上,同类的一具尸骨挂在牦牛头上,这对它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它们不知道同类的尸骨是如何挂到牦牛头上去的,但它们断定一定是眼前的这头牦牛杀死了它,或许是为了炫耀,还把尸骨挂在它的头上。狼死后是不能让遗体存留于世的,活着的狼必须把死去的狼吃得干干净净。但现在一只死去的狼的尸骨却暴露于阳光中,狼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对峙了一会儿,狼群怪叫着离去,牦牛亦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这是一件没有让事情本质得以揭示的事情,牦牛仅知道防范,没有意识到狼群的奇怪反应,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上有一个隐秘的世界,它已经打乱了生物种的秩序,并改变了两种动物的生死常规。
      之后的一天,牦牛到河边去喝水,突然从水面上看到了自己头上的东西。是那只狼,而且因为白骨裸露而显得更加可怕。它记忆深刻,不久前的那场杀戮它至今历历在目,其恐惧和仇恨更是烂熟于心。所以,水面在那一刻如同打开的幕布,让它看见一场恐惧的演出早已开始,更要命的是自己原来已经在剧情中,受可怕的绳索牵制,正在走向毁灭。它被吓坏了,转身便从河边跑开。它内心出现一个巨大的疑问:那只狼的尸骨为何会在自己头顶,它会咬自己吗?它不具备分析那场杀戮的智商,所以不明白那件事的经过和原因。……恐惧的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它再次愤怒,想用疾跑的方法把狼的骨架甩下,但任凭它怎样努力,那幅狼的尸骨像是长在了它的双角上一般纹丝不动。最后,它跑累了,无可奈何地在一块草地上左右转圈,并发出急躁的吼叫。隐形敌人对心理的摧残是势不可挡的,它会让你发现浑身甲胄都变得如同软物,没有一点攻击力。这无形的打击并不亚于有形的伤害,其绝望和中弹的窒息感往往如出一辙。
      它再也不敢去河边喝水了。水面似乎是一个深渊,它只要接近就会掉入进去。为此它忍受饥渴,似乎忍受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它变得越来越孤独,自卑心理让它不愿走到同类中去,对其他动物也远远躲开。上帝在它的生命棋盘上突然布下了一枚意外的棋子,它全盘皆乱,不知该如何突围。它一再忍受饥渴。食草,让它的胃保持了一定的营养,并储备相应的热量。但缺少水分却是一个最可怕的事实,饥渴像一只邪恶的大手一样在它体内开始抚摸,每移动一处便造成让它忍无可忍的撕扯之痛。昔日,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咆哮出力量,但现在却在一点一点干裂,似乎有一丁点火点星落下就可以燃焚。但它仍不愿去河边喝水,它不惧死亡,但却害怕那水中阴森森的倒影。
      它想起山上有一处小瀑布,有水从高处流下,它只需仰起头就可以喝到水。以前它曾如此享受过一次,那里的水清凉甘甜,而且从高处滴入口腔,继而浸入喉咙的过程无比美妙。它身体的约束使它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寻找到可利用的自然条件,才可解决眼下的困境。而记忆中的那次快乐的畅饮,适时伸出柔软美丽的触角,让它的思维活跃起来,并迅速用经验复制出去山上喝水的想法。
      完美的想法让它精神倍增,马上迈动四蹄向山上爬去。这一过程极具形式感,它内心充斥着新生的滋味,让它即有从困惑中挣扎而出的喜悦,又有即将享受到幸福的冲动。那个小瀑布在山高处,而且还要走很远的路,但这些对它来说都不算什么,多日来的苦闷正在一点一点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重新建立的自信。也许,牦牛是心态最平和,对这个世界要求最少的动物,所以它们从来不会有过激行为。它们不为吃而争,不为领地而斗,太阳升起时,它们默默站在草地中吃草;太阳落下时,它们亦保持固有姿态一动不动。黑夜降临,因为它们本身是黑色的原因,所以便似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不像有些动物那样负重和焦虑不安。
      但它的命不好,在经过一个狭窄的岩缝时,它头上的狼尸被死死卡住,让它无法再往前走动。它用力挣扎,企图将双角连同狼尸从岩缝中扯出,然后低着头通过。但这一用力却坏事了,狼尸被卡得更死了,它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意外遭遇让它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丝阴影从心头掠过,很快便弥漫出寒冬大雪般的凄冷。它的双角长进了狼尸中,狼尸长进了石头中------命运开出恶之花,一场无端的灾难势不可挡。它急得大叫,四蹄把岩石踢出了火星,声音让附近的鸟儿都迅速飞离。慢慢地,它的声音由愤怒变得无奈,由无奈变得伤感,由伤感变得绝望,最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它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