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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吴云龙——马背上的行吟诗人


    
      吴云龙马背上的行吟诗人
      撰文/王玉涛
      吴云龙的家住在桃源居小区,他在通辽职业艺术学院任教期间完成了《四胡教程》这部书,使他从四胡演奏大师转型为音乐教育家。《四胡教程》是国内第一部四胡教学专著,对四胡演奏的指法、弓法、泛音等进行了规范,成为国内各院校四胡教学唯一范本。
      吴云龙打开门,站在那里迎接我。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多少笑容,没有客套话,简单地握了握手,让坐,吸烟。吴云龙很瘦,是皮包骨头那种瘦。苍黑的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皱纹,好像不大规范的五线谱。表面上看上去,他没有一点“大师”范儿,如果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被人忽略。站在一群牧民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蒙古老头。
      他说,刚刚从外地回来,是去录制音像资料。在此之前,我曾多次和他联系,他都不在家。要么北京,要么吉林或呼市,不是讲学就是研讨会。77岁的吴云龙仍然很忙。他说,最近有点不舒服,想回老家奈曼。
      我决定和他走一趟。
      汽车行驶在111国道上。进入奈曼,吴云龙好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住地往车窗外张望。公路两旁覆被很好,连绵起伏的沙丘上长满了树木和青草。我说,我以前也来过奈曼,那时到处是沙漠,没有草,只有平地上长着一种奇形怪状的柳树。吴云龙说,奈曼,不是个叫外来人一看就能喜欢的地方,全国最大的沙地——科尔沁沙地横穿全境,大部分地方很难生存。过去,人们出远门,回来后找不到家是常有的事。一场大风,把坨子从村南刮到村北,甚至把房子埋上。每路过一个村庄,他都能说出它的名字,说,这个村子我来过。他说的是他在十岁那年,他刚刚跟师傅学习三年四胡,但是已经技艺纯熟,并且掌握了二百多首民歌和套曲,师傅说,可以出去闯一闯了。于是,奶奶领着他去了八仙筒镇。奶奶的嗓子好,会唱很多民歌,是当地有名的歌手。奶奶唱歌,他拉四胡,那天演完,大受欢迎。人们想不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四胡会拉得这么好。吴云龙说起这件事,至今还很激动。他说,好多人都往场子里扔钱。当时,还是日伪时期,花的是铜钱。奶奶给他买了两件衣服。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小年纪就开始了流浪般地演艺生涯,奶奶领着他,穿过一片又一片沙地,到个村子或寺庙演奏四胡。一时间,吴云龙成了八仙筒的名人,连著名的大沁庙的大喇嘛都特地派人请他去演奏。他说,奶奶这辈子不容易,年轻守寡,祖孙三代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想让家里传了六代的四胡断根。
      那是在他7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潮尔,就是拉四胡演唱的民间艺人,叫梁申德。他不是蒙古人,是汉人。但是他的蒙语说得很好,拉四胡在这一带特别有名。附近的庙里有二十多位琴师,但有重要仪式,还是要请梁老师必须参加,他是领衔乐师。奶奶把他请到家,求他收下我这个徒弟。第一次,老师在我家住了两个月,手把手地教我。然后骑着毛驴走了。一个月后,老师回来,看到我把他教我的东西都掌握了,非常高兴,从那以后,他不管到哪演出,一个月准会来一次,教给我新的东西。
      路旁闪出写着“八仙筒”字样的路标。很快,汽车闯进一个小镇。八仙筒镇不大,简单的几条街道,也没有高大的楼房。想象不出当年就是从这里走出一位大师级民间艺术家。
      汽车下了国道,拐上一条沙石路。两旁是大片的庄稼,玉米已经成熟,有的地块里人们正在收庄稼。也有起伏不大的沙坨子,草还绿着。一片稍平整的土地上,长着一大片柳树。我说,那就是你们奈曼特有的怪柳。吴云龙说,其实奈曼原来也没有这种柳树,听说是一场洪水过后,就到处生长这种柳树。
      奈曼的柳树,人称怪柳,怪就怪在这种树好像永远长不直,它们倾斜着,弯曲着、匍匐着,像是一尊尊雕塑。夏天,柳树满身都长着枝条,远远望去,简直看不见树干。到了冬天,枝条被割掉,只留下树顶上一小撮,浑身上下像是长满了刺,露出满身大大小小的瘤子。它们弓腰塌背,有的像一匹马,有的像骆驼,更多的模样怪异,仿佛大自然在演绎着行为艺术。吴云龙说,这种树的好处就是不用人照管,有一块沙土地就能生长。那时候,我和奶奶走累了,就坐在树下歇脚。奶奶唱歌,我就在大树底下睡一会。
      拐过一个弯,又出现一片更大的树林。吴云龙让司机停一会,我们下车走进树林。树长得不是很密,稀稀拉拉地毫无规律。吴云龙每走到一棵树下都要仔细端详,好像是在辨认老朋友。我们找一颗树坐下来。吴云龙点着一颗烟,四处望着怪柳,好久不说话。我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件事,传说吴云龙因为拉四胡,右手落下了毛病,时常会突然抖动一下。这时我发现,他抖动的不仅仅是右手,往往是左臂先猛地一抖,之后右手很配合地抖一下。我担心这会不会影响他拉四胡。
      吴云龙说,那年当兵走时,奶奶就是把我送到送到这片树林。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他说,小鬼子跑了,骑兵二师进驻奈曼,有一位师长听说我会拉四胡,就派人把我找去,就这样,我就成了一个文艺兵。那几年可长了见识,除了拉四胡,还学会了拉板胡,吹笛子。关键是学会了简谱。过去只跟师傅学过“工尺谱”。这对我以后帮助很大,作曲全靠他它了。后来部队开拔,要去打仗,师长说,打完仗再回来接我。  之后,他在旗评剧团拉过板胡,在粮库当过工人。他说,四胡其实就是这样,自打从元朝宫廷流入民间,就一直在老百姓里自生自灭。就是因为蒙古人喜欢四胡,过去,每一个蒙古人家里都有一把四胡。他说,四胡伴奏演唱民歌时间并不长。清朝末年,清政府实行“移民实边”政策,大批汉人来到蒙古人放牧的草原开荒种地,开始了蒙汉文化的交融,受中原汉族民歌影响,出现了蒙古短调。短调大都是爱情悲剧故事。好多故事就发生在身边,比如最有名的奈曼民歌《诺恩吉雅》,就是王爷的侄女远嫁他乡的故事;有的是请人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也有人自己写自己的经历,请人演唱。在科尔沁草原上,到处都有好听的民歌。他说,那首著名的《嘎达梅林》也是短调民歌,最早的版本能演唱一宿。
      在吴云龙的老家朝诺海嘎查,他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大人孩子都知道嘎查出了一个四胡演奏大师。在朝诺海的几天时间里,前来看望的,请喝酒的络绎不绝。那几天,吴云龙脸上的笑容多了,尤其是看到那些老年人,拉着手久久不放。拉四胡是少不了的,每当酒酣耳热之际,就有人捧出四胡,吴云龙也不推辞,盘腿坐在床上,问一句:拉那段?憨厚的蒙古人说,那段都行,你拉的曲子都好听。
      吴云龙调了调弦,开始演奏。只见他一拉起四胡,便神情专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好像是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我注意到,他左臂和右手抖动的习惯一下子没有了。只见他左右手协调自如,指法精准,琴声或如清泉汩汩流淌,或如瀑布直泻而下,模仿烈马嘶鸣时的迅速上滑音,模仿马蹄声的弹奏,惟妙惟肖。一曲奏罢,一阵掌声响起,紧接着,纷纷端起酒杯。吴云龙问站在一旁倾听的小伙子,你知道这是哪支曲子吗。小伙子未说话先红了脸,说知道,是《东格尔大喇嘛》,吴云龙说,不错!你的《牧马青年》拉的怎么样了?小青年摇了摇头,说还不行。吴云龙把四胡递过去,说,来,我听听。小青年坐在凳子上,开始拉《牧马青年》,一声马嘶结束,吴云龙点头说不错。小青年拉的渐入佳境,突然,吴云龙说,这儿不对。你知道那不对吗?见小青年有些茫然,他要过四胡,说,有两句弓子拉反了,必须用倒弓。他示范了几遍,效果果然不同。他告诉小青年,要多练,要把倒弓和顺弓拉得一样快,一样熟练。他说,我的学生努力玛扎布,光练倒弓就练了两个多月。不下功夫不行。
      他说的努力玛扎布,是他被调到哲里木盟艺术学校(现通辽职业艺术学院)任教后,教的第一个学生。努力玛扎布天赋好,吴云龙非常喜欢,他从努力玛扎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从自己的成名曲,也是四胡演奏经典曲目《白马》、《牧马青年》《草原奇兵》开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抠,弓法、指法一丝不苟。努力玛扎布也不负老师的厚望,下足了功夫。现在,他已经是通辽职业艺术学院的教师,先后培养出几百名学生,有的成为国家级各艺术团体的顶梁柱。
      在回来的路上,吴云龙的兴奋还写在脸上。奈曼之行,让我看到一代大师的风采,也看到他平时很少见到的另一面。回到老家,他就像雨水滋润下的一株怪柳,立刻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其实,他多次有机会离开家乡,调到自治区、甚至国家级艺术团体,但是从当时的哲里木盟到自治区领导都以挽留人才为由,使他在一生都没有离开他所挚爱的土地。他现在有很多耀眼的头衔,政协委员、内蒙古大学客座教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等等,却每个月领着两千多元的退休工资。他是吴家第七代四胡传人,遗憾的是,他的儿子们不喜欢拉四胡。他说,没办法。其实,他的弟子、再传弟子遍天下。走遍内蒙古、吉林、辽宁这些四胡流行的地区,提起吴云龙,可谓天下谁人不识君。在吉林,有一个叫伊茹的小姑娘,是他的再传弟子,得到吴氏真传,弓法精准,指法细腻娴熟。伊茹拉的《牧马青年》连吴云龙都击节赞叹。
      他对四胡最重要的贡献,莫过于《四胡教程》的出版。这部耗费了十几年心血的著作,把四胡演奏散乱随意的状态加以规范,有了可以遵循的规矩。还有,是他的《白马》,第一次把四胡作为独奏乐器搬上舞台。
      成就一位大师需要哪些条件?天赋、良师、勤奋,缺一不可。吴云龙天赋好,跟老师学会了“工尺谱”,在部队学会了简谱,调到这哲里木盟文工团后,又学会了五线谱。他没念过几天书,那部《四胡教程》四易其稿、历时十数年,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他的责任和心血。
      在娱乐形式越来越丰富的情况下,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民族民间艺术受到的冲击很大。诸如被称为国粹的京剧,年青一代很少有人喜欢。我在为这些担心的时候,吴云龙却持相反的态度。他说,四胡与京剧不同,京剧已经走上贵族的道路,过去,拉车的、卖菜的都可以去听梅兰芳、马连良,而现在讲究大制作,大投入,票价高得一般老百姓承受不起。四胡的根在民间,老百姓喜欢。他举例说,去年,科左中旗举办了“千人四胡演奏”,盛况空勤,许多参加演出的就来自于基层,就是普通牧民;从教育上来说,也是过去无法比拟的。过去,四胡的传承一种是家传或自学。请老师教,也是口传心授,一对一。现在有了正规教育,四胡教学正规化,一期学员就有几十名。全国艺术院校每年都培养出大批学生。
      告别吴云龙,回到家打开电脑,看吴云龙送我的最新录制的光碟,光碟里是他的传统曲目和自编曲目中的精华。聆听《白马》、《牧马青年》、《荷英华》、《八板》,一股草原的清香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