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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一个人的和声


    
      一个人的和声
      文/白涛
      到二十一世纪初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过究竟有哪一种歌声比得上蒙古人的草原长调那样嘹亮宽广、悠扬婉转和辽远深沉。在北方历史上,诸多草原民族如荤粥、猃狁、高车、铁勒、匈奴、突厥、契丹、蒙古,“其人好引声长歌”(《魏书·高车转》),“饮马酪取醉,歌呼相对。”(《隋书·突厥转》)。这些个游牧部族逐次更替壮大,直到“牧于无穷之泽,东西南北不可穷极”的“百蛮大国”匈奴,“女好踏歌,每月夜群聚,握手顿足,操胡音□为乐”(明·岷峨山人《译语》)之时,长调恐已渐成气候了。再到蒙古人称霸欧亚草原的年代,长调的发展更是达到了巅峰。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跟随探险家斯文·赫定的考察队进入蒙古高原的丹麦学者亨宁·哈士伦,在其所著《蒙古的人和神》中说到:“蒙古人的音乐从未屈从于任何外来因素的影响,它是直接来源于大自然音乐的灵感……,蒙古人喜爱歌颂大自然,歌颂那无垠的草原、那滔滔的江河、那天空中飘浮的云彩。但他们也歌颂朝圣、喇嘛的荣耀、英雄们的功绩以及男女之间的爱情……”完全可以这样说,蒙古人的歌源自天然,是人的内心与天地的互为感应的情感结晶体。蒙古人的歌喉发声比较特别,非但长调的委婉之中有狼的悲号的凄怆惨烈,有鹿的哀鸣的优柔轻慢,在古老神奇的演唱方式“呼麦——浩林潮尔”当中,你会听到一种金属的闪光!这是一种由一个人唱出持续低音的同时,在高音区又发出银笛或黄铜般的泛音,即一个人的和声。当代音乐大师吕骥先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来到内蒙古抗日前线劳军并收集过蒙古民歌,他就说过:“蒙古族有一种一个人同时唱出两个声部的歌曲,外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在“潮尔”的嗓音中,低音部分似虎豹之鸣,那似有似无的高音声调却活似荒野之上苍狼与白鹿的嗥叫!那是神秘、悠远的召唤,悲怆而又有力度!  这一个人的和声,为什么只蒙古人独有?  蒙古人的生存之地曾经不便与世界频繁交往,严寒与干旱使游牧人终年处在艰难的生存条件下。法国哲学家伊凡·欧姆斯基这样说:“气候严寒地方的各民族的勇敢,使他们保持住自由的状态。”千百年来,蒙古牧人生活在高原空阔、单调而恶劣的自然环境当中,生存方式的单一脆弱,生命旅程的严酷艰险,打造了他们生命特质中古老而年轻的冲动。面对白灾、蝗灾、旱灾等自然灾害的不断压迫,面对狂风、黄沙、无边无际的砾石戈壁,游牧人只有在灾害到来之时,一家老小几户联合,以至于整个部落以车马为家,带上“活的、会走的家具”——牲畜,踏上迁徙之路,寻找能使生命得以延续的新的生存家园。在不断的迁移当中,歌声始终在陪伴着他们。有人说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像蒙古人这样,用歌声记录历史,用歌声感知未来。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白雪覆盖,蒙古高原又将在滚滚风沙中苏醒,春天要来了,北方又将迎来一轮新的“查干萨日”白月。整个白月(正月),草原进入了繁忙而欢乐的接羔育羔的日子。冰天雪地的蒙古高原的正月,小羊羔“咩咩”坠地了。冰天雪地之中,牧人们必须立即让两腿颤软的羊羔吃上母奶,才能保住一个个小羊羔的生命。畜群有时和我们人类一样总有些个不可思议的举动,总有那么几只母羊不愿认领自己的骨肉,不让刚刚出生的羔羊吮吸自己的奶水,面对羔羊“咩咩”的声声哀求无动于衷。这时候,蒙古包前的女人们,不,是草原的母亲们就会走到母羊身旁,由最年长的老额吉唱了起来:  “呔、呔、呔、呔,既然你早就忘了,为什么还要咩咩地叫?其实你那白额小羊,将来准是千只羊的向导。  呔、呔、呔、呔,是什么蒙混了你的头脑,狠心抛弃了你的小羔子?  其实你那玉面的儿羔,长大一定能领着一万只羊儿奔跑……”(《呼伦贝尔民歌·劝羊歌》)  我们恐怕想象不出,那些勤俭仁厚、慈祥善良的蒙古母亲们,在草原依然寒冷的正月,蹲跪在母羊身旁,在马头琴的伴奏下,抚弄着母羊脊背上柔软的绒毛,怎样唱着这奇特的《劝羊歌》。这《劝羊歌》和其他长调歌曲一样,歌词简单明了,曲调却深远凄凉,甚至比一般的歌颂爱情、记述离别、回忆往事的调子还要哀婉悱恻许多!要理解领悟这歌词单纯真切、旋律回环渺远的长调,就应该去寻找草原人内心深处的一种轻柔。在歌声走过数遍之后,母羊浑浊的眼睛涌出了泪水,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哀音,转过身来用它温热的舌尖舔着小羊羔身上的血水……  草原人的音乐和歌声是奇妙的,它曾吸引着各地的人们前来膜拜。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也终于明白,蒙古人的喉咙是无法模仿的。比如腾格尔那撕裂空气的沙哑高亢的嘶喊,眼下在中国大陆我还不曾听到过第二个。现在草原上的歌手一部分进入城市且成功者居多,另一部分也是绝大多数的业余歌手仍居于乡野,自娱自乐地生存下去,隐没在芸芸百姓中间。据亨宁·哈士伦在《蒙古的人和神》中记载,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内蒙古草原上仍然有流浪歌手存在着。所谓流浪歌手,就是一个人骑一匹马背一把琴,靠自己的嗓音去闯天下。他们走浩特串蒙古包,阅尽人间风尘。在从前的草原上,流浪歌手是最受欢迎的人,他们往往被视为与神灵感知相通、传达上天之音的人。而今怀抱吉他、电贝司的所谓歌手,已与旧时代的流浪歌手了无渊源了。  草原上的歌手(我指的是旧时代的歌手)内心都明白,真正的歌手,他的歌声其实是唱给自己的影子听的。  在过去,草原上的民歌手其实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行吟诗人。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和那里的山水风物融为一体,都要即兴编创带有当地风土人情的段子,也会无意间把此一地味道的词曲传递到彼一地,都是文化信息的传播者。  这些荒野上形影相吊的民歌手,就是过去年代里最具骑士风度的男人。这些踏上孤独之旅的男人,都有着悲苦的人生经历,在失子丧妻无以为家之后,他(们)只有以唱歌来了此一生!  “在霍日格勒金色山坡,有火灾发生了;孤独的爱人吆,只你一个人遭难了!  在独峰山的山顶,谁料到会燃起大火;你手上的戒指吆,孤伶伶地留下了……”(呼伦贝尔民歌《乌日尔图灰腾》)  这首在今天已流传甚广的民歌,它的旋律就是我们耳熟能详可以脱口而出的《牧歌》。这《牧歌》的词儿是后人改填上去的,其实与原本的歌曲内容大相径庭,完全变成了一首平浅的草原赞美诗。它的歌词原意记录的是发生在草原上的一个真实故事。秋天的草原突然燃起大火,在林中打猎的牧人急忙赶回,远远看见自己家的毡包已经烈焰升腾。牧人急忙去拼命扑打,毡包却仍渐渐烧成灰烬,心爱的妻子已在大火中丧生!他只在灰烬中找到一枚妻子曾经戴过的戒指。牧人含着泪水望着远处的乌呼尔图和灰腾两座山梁,久久不愿离去,一首怀念爱人、感慨生命无常的凄凉长调就这样产生了……而这个牧人也开始了他流浪的生涯。这首歌的伤感情节,是锡林郭勒盟西乌旗文史家阿木尔温都讲给我的。其实不止是阿木尔温都,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在每一首悲凉的长调民歌后面,都有着一个真实的揪心的故事,它往往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这就是蒙古人的马背长调此起彼伏永生不老的秘密所在。这就是每当你亲耳聆听蒙古人唱起长调,总看见那晶亮的液体在他们的眼神中濛濛闪烁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