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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长调—风中的指纹


    
      长调—风中的指纹
      撰文/宝音贺希格
      独自一人游牧在广阔的草原上,情不自禁地唱起长调,这是游牧人常有的事情。此时,歌声是一种释怀,也是对自己生存的某种确认,又像是可以依靠的伙伴。
      草原上盘腿而坐,放眼四野,你似乎就成了这里的中心,或者主人,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可以安坐拥有。但是坐久了,却无法起身,一片白云静止在蓝天上,也会使你一动不动,只成为无尽之上的一个点。这是一种“空”的压力,承受它,需要支撑点——歌词寥寥数句的长调就是那种支撑点。只要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就能够确定自己,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与青草飞鸟在一起,与默默降生的小生命们在一起,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样亲切而具体,心里也便涌出与草原默默相对的勇气。长调,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被遗传下来,成为一种天赋,活在生命深处。于是,世上也多了一个想象世界,和抒发情感的美妙方式。世代游牧的蒙古人用这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将他们的悲伤和欢乐唱到今天,唱到天边。
      我遇到的游牧人一般都是沉默寡言,腼腆谦和,乃至令初次见面的人觉得有些冷漠。因为,直面的虚空使他们感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以及个体生命的渺小与脆弱。那里只有自己跟家畜、自己跟大自然、自己跟自己的对话,这种对话始终在无言中进行。如果能偶遇一个人,抑或听到“人的声音”,他们会有难以言表的惊喜和慰籍,而这样的情感是内向的,甚至他们露出的笑容也略显笨拙。
      蒙古族有个谚语:“孤儿能歌”。这里的“孤儿”,在广义上与“孤寡”、“孤独”相同。歌声,总是在敏感的瞬间响起。
      长调歌词简练,曲子悠长嘹亮,风格悲亢含蓄,这跟那些天生的歌手们常年与世界相处的特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当然,长调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草原这个“舞台”的无边无际,以及所谓听众的“缺席”。
      长调歌词,如同马头琴的两根弦,和游牧点袅袅升起的几缕炊烟,形似简单,但意味悠远。这决不是那种刻意的、或技巧层面的“惜字如金”,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低调”和“内敛”。在神奇博大的自然面前,他们如此呈现,是顺其自然、敬畏自然的结果。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抵达的遥远与深邃,可以用悠扬婉转的曲子抵达。例如,在我的故乡,常有一些母驼、母羊嫌弃自己刚生产的孩子。这时,慈祥的额吉就给它们哼唱长调,几乎没有什么词,若有马头琴伴奏,效果会更加完美。它们听着听着,回心转意,甚至潸然落泪,最终接受自己的孩子。我不懂音乐,但懂长调,这好比是那些母驼和母羊,被长调感化一样自然。我知道,长调中具有使人和家畜同样被打动的神力,那是超越语言属性的力量。
      小时候,夏天的黄昏,是一天中最让我莫名伤感的时分,冥冥中感到有些不安,遐想着毫无秩序的远方……那时,听到牧马人唱着长调,悠哉悠哉地放牧归来,歌声像一条悠长的路,把我带到遥远、开阔的明亮之中。由于如此刻骨铭心的印象,我至今深信,牧马人唱的长调,是世界上最美的长调。草原上的每一个牧马人,都有讲不完的故事,因为在那里他们行走的人生半径最长,所见所闻自然也最丰富。因此,他们胸怀里的长调,从洪亮低沉的嗓子里流淌出来,与他们走过的路一样漫长。在这样相似的“漫长”里,牧马人、马、套马杆都是生动的歌词。
      我是在祖父祖母的呵护下长大的。祖父是家乡远近闻名的长调歌手,祖母则是性情沉静的人。那时候,我喜欢跟着他们去参加村里的婚礼。婚礼,自古以来就是长调民歌尤为“大显身手”的场所。那里有听众和观众,但是唱歌几乎没有表演的成分,歌者微微闭上眼睛,听者轻轻屏住呼吸,悲伤与陶醉浑然一体。歌声回荡、伸张、飘逸、渲染,送亲的人们依依不舍的悲情,以及对苦短人生的消解,尽在其中。
      今天,长满了焦虑和噪音的草原上,再也不会产生长调,她原有的辽阔与孤独已经消逝殆尽。长调的“现时”只属于往日,它是留在风中的指纹,每个缓慢而美妙的波折音,是一个个乡愁的弧线,连在一起,回旋着向北、向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