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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遥远的阿拉善——我的青春祭


    
      遥远的阿拉善
      ——我的青春祭
      撰文/冯苓植
      古刹、古韵、古远的西部风情
      当时,我根本无法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还是1960年,当时的王府尚在、王城尚在、王爷尚在,甚至还在当着内蒙古的副主席!而旗民百姓对这位“世袭罔替”的王爷也似乎有一种“世袭罔替”的敬仰,老人们竟然常以此引以为傲。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切会在六年后的一场浩劫中灰飞烟灭。
      还有那必须提及的北寺和南寺……
      当时我虽尚稚嫩浅薄,但经友人暗助潜往一见之后,却仍为大漠深处有如此的古建筑深感惊讶。北寺屹立于王城北部远山的险峻奇峰上。虽属喇嘛召庙,却似仿北京雍和宫而建的汉式古典庙堂。加之藏式的各种饰件点缀,又使它颇具西部风情。穿青松翠柏攀山而至峰巅方可尽观全貌,庙宇之雄奇、规模之宏伟就更令人惊叹不已。而四周喇嘛们居住的重重院落,子啊山顶上排列有序,竟形成小街,形成了一处围绕古刹的古建筑群。可以说,就是在内地也极其罕见,难怪有位诗人惊叹之余竟脱口而颂:山妖掌中油松碧石怪指头北寺雄……再看南寺,地处定远营以南峻岭之下,虽不需登高仰视,但其构筑之宏伟却绝不亚于北寺。而且庙堂深处尚隐没着一个神秘的历史疑案,即六世达赖桑央加措被废黜后之终了之谜。有关学者认为,这位活佛诗人是在解押进京途中圆寂于青海湖畔。而阿拉善牧民却坚信,被废黜的达赖六世是经人解救大漠信众秘密迎回阿拉善的。这似乎只是个虔诚的传说,就连历代王爷也对此讳莫如深。而我却确实看到过南寺佛殿的重重帷幔后,特殊地供奉着一具“不败的金身”。
      再没有诗,只留下个大大的问号。
      不仅阿拉善牧民坚信不疑,相邻的额济纳牧民也常为此跨越沙海到南寺礼佛。说到这里似该暂放下这个神秘的“问号”,先说说陌生的额济纳了。因现在的阿拉善盟就包括额济纳旗(其他两旗是原阿拉善分成的阿左旗和阿右旗)。如若不说清楚,就难得以现今阿拉善地区的全貌了。额济纳,按蒙古读音似也可以译为“母亲湖”。但相关学者却认为这是古西夏语,似译之为“黑”更为准确。因其境内的黑河水滋润万物而取其意,故依河而得名。虽其始终背靠着中国第二大沙漠——巴丹吉林,但因黑河水的奔流不息,自古境内便有了烟波浩淼的居延海,随处可见的胡杨林,以及处处绿洲和沃野千里的牧场。据史载,汉代的居延郡就设在这里。人员物流来往不断,也曾经有过繁华的过去。绵延的时间很长,随后的古黑城也建在其腹地。只因为历史上不断的战争,甚至不惜断水将黑成变成一座死亡之城,到明末这里已变为一片人迹罕至的空旷荒野了。后来的旗民也同阿拉善部众一样长期游离在外,而且走的更远,竟直达俄罗斯的伏尔加河流域。系渥巴锡所率浴血东归的土尔扈特部族之一支,只不过他们躲过沙皇耳目借口游牧已先其回归祖国了。清康熙四十六年赐牧于额济纳河畔,划为额济纳土尔扈特旗。或许正是因为远离祖国游牧于天山北路,与阿拉善部众一样必然带回更多的西域风情。再加上南寺那神秘的“金身”成为纽带,随之两个兄弟旗的民俗民风也似交融一致了。有别于内蒙古的中东部,改革开放后另设阿拉善盟也就势在必行了。
      二十七万平方公里,两个东归的部落。
      但我真正对这片广袤大地蒙古族的了解,却似乎是偶然结识一位当地的乌兰牧骑队员之后。她叫“姬姬”,是一位娇小婀娜的舞蹈演员。当时她十六七岁。连手也没拉过,只能算作一种朦朦胧胧的“初恋”。典型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在身陷困境中尚敢触动这种敏感的民族关系。但她却鼓励我说,阿拉善地广人稀,从来就不排斥外来求生的汉人。牧民不排斥,王爷也不排斥。如果你娶了一位草原姑娘,三年后你就会获准入“旗”,成为一个阿拉善蒙古人……当然,她这种“鼓励”是属时光倒流并且大有深意的,但当时我的确见过诸如张巴特、李布赫、王布音吉日格勒等在“旗”人。大多来自于甘肃民勤或宁夏平困山区,似早已融入蒙古族而只留姓氏追忆祖先了。或许正因为如此,除了王族以外,这里的旗民百姓讲汉语时大多用的也是这种西部方言。
      姬姬对我了解阿拉善的帮助太大了……
      西部特色似不仅仅于此,就连他们讲本民族语言也仿佛有别于电台广播的标准蒙古语,似更古远而又掺糅了更多的大西北音韵。就连服装头饰也颇有自己的特点:蒙古袍已不那么肥大了,女性似已开始注意腰身。中坎肩更精美别致,似深受公主带来的服饰影响。但头饰还是东归民族自己的,镶边的柔软小帽两旁网辫子的纱网上缀满了珊瑚和玛瑙石。我在阿拉善时,牧区已有了定居的土房子,但游牧时却不像中东部那样总是把蒙古包迁来搬去。好像老祖宗东归时积累的经验至今难忘,必要时才扎下蒙古包,平时只使用便捷的帐篷。而更大的西部特色却在于阿拉善人的包容和文化多元性,比如,至今在额济纳古老的胡杨林深处仍居住着一些信奉伊斯兰教的蒙古人——前期东归土尔扈特部之一支,史称“哈拉哈”。
      时代不同了,我之忘乎所以必自食其果。
      我和姬姬这种关系。很快就在古老的定远营四处传开了。不但为下放劳动改造政策政策所不容,并且也引起了乌兰牧骑内早已追随她的小伙子之不满。而我却仍想入非非地充满了浪漫主义,有空常徘徊于三道河沟沙滩上那座别墅式的房舍,即乌兰牧骑所在地四周。直至有一天到镇上开会,我被三个蒙古族小伙子拦截于别具西部风韵的长街之上。绝没动手,只是庄严地对我宣称“名花早已有主”,暗示我若想“夺人所好”,后果自负!政治的异化是很容易改变民俗民风的,果然仅仅几天后,我便有绿洲被放逐到腾格里大沙漠的边缘去劳动改造了。
      严酷的死海绝对有助于冷却青春的激情。
      但这段故事似乎尚未结束。后来乌兰牧骑深入基层演出,她还总想就近来看望我,期盼着当面向我解释或倾述些什么。“文革”中我已成家,她也有了孩子,但她还是千里跋涉到盟府所在地的“牛棚”偷偷来探视我。当上世纪80年代我和于洋赴阿拉善为拍电影《驼峰上的爱》采景时,虽已过去二十多年,但她的形象还是在我的心头被激活了。只不该“相逢”是那样一种方式。一天,我正和于洋研究剧本,突然有谁激动地推门而入了,是她,是她!娇小婀娜、妩媚靓丽,似乎永远停留在十六七岁。但正当我停留在时光倒流的错愕中时,只听“她”叫了一声伯伯说:妈妈让我来看你了……这或许也是一种西部女性特有的行为方式,是姬姬使我避免了白先勇小说中所描写的那种重逢的尴尬。
      这是后话,当时我只顾在沙海中挣扎了。
      驼乡、驼道、驼群里的阳刚之谜
      被迫,我开始了“一识大漠真面目”……
      我所下放的所在地叫哈依勒胡图格(即两眼井),是呗腾格里大沙漠环绕的一块戈壁荒原。像一处延伸进瀚海的半岛,自然那起伏有序的凝固的沙涛沙浪便抬眼可见了。一可乘:凡有井水处,皆有放牧人!虽然那里井深得可怕,干旱年代需小毛驴拖着井绳往外拉水斗,年深日久致使石井口磨出了深深的沟壕。但牧人们却等闲视之,似乎要的就是这份“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对我这个“异类”的到来还算热情,只是稍有点“敬鬼神而远之”。
      毕竟我是个上面下来吃“皇粮”的人。
      好在这段时间不算太长。或许是因为我自惭形秽绝没有一丝向上的积极性,或许是姬姬从远方传来了某种讯息和嘱托。总之,荒漠上的牧民们终于接纳我成为一名“公社放驼人”。并且在一峰骆驼走失后,终于有了一次跟随真正放驼人深入沙海的机会。但刚等跟着跋涉上一座沙峰,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神秘地板着脸,总是给你一个颜色看:黄沙、黄沙,永远是灼热的黄沙。海海漫漫,无边无垠。仿佛大自然把这里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将其重塑成浩淼的死亡之海。沉默无声、了无动静,使你仿佛恍然置身于洪荒时代,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充其量也只能算其间的一粒沙……更可怕的还是那烈日的灼烤,汗水不等留下就被蒸发掉了,身上只留下一层沙尘。太阳就像在贴着沙丘沙峰滚动,挨着你的嘴唇就会撕掉一层皮。再看人家真正的放驼人,似天生心中就安有罗盘,跨在驼峰间就犹如在沙海上荡舟——别怪我!世人就将骆驼成为“沙漠之舟”,而我却似产生了“晕船现象”,一恐惧竟从驼峰间栽了下来,顺着高耸的沙脊飞流直下,滚向谷底!
      所幸大漠的胸怀是柔软的……
      随后我才知道,牧仁眼中自有他人看不见的驼道,而踏沙寻找失踪的骆驼也绝非“沙海捞针”。须知,死亡之海也绝非没有一点生机,附近的大漠深处就隐没着几个驼群放牧点。高耸的沙丘间会忽然闪现出一块块泛绿的开阔地,似一串串小岛般展示在凝固的沙涛沙浪之间。绝不缺少生命的迹象,就连附近的沙坡上顽强地生长着沙蒿、沙棘、沙葱、沙枣,以致沙生的骆驼刺等类植物,只不过大多带刺。据我的放驼师傅说,它们大多不喜欢人,却喜欢骆驼。因为骆驼啃吃之后,会通过粪便将它们的种子四处播撒。而这大漠深处似乎也不缺动物,除了沙原狼建国后被猎杀,几近灭绝了,尚一直存在有沙原狐、沙原鼠、沙原蚺(蛇的一种),以及沙丘上随处可见的沙原蜥蜴种种。更难能可贵的是,沙漠腹地尚奇迹般隐没着一汪汪不可思议的湖水。水中有鱼,天上有飞鸟。怎么形成的?我很难予以科学的解释。但我确实看到了这里的牧人与大自然相处得很好。比如他们极少砍柴伐木,因为住的是蒙古包,烧的是干牛粪和羊砖(也是干粪)。他们极少干扰鱼和鸟类,因为自古就敬畏天鹤推崇放生。他们还把动物真挚地当成朋友,因为狗市助手而迷途的鹿羔更被视为天赐吉祥。他们死后也愿天葬或称野葬,因为来自荒原当应回归或回报于荒原……而更应提及的是,直至上世纪50年代,阿拉善尚流传着一首长长的凄婉的民歌《九十九只黄羊》。黄羊,现在受国家保护的一种野生动物,。这首民歌是通过最后一只小黄羊之口,悲戚地叙述了自己这个一百只黄羊的群体是怎样在豺狼的追逐、猎人的捕杀、水源的干涸、绝望的奔跑中一只只死去的。最后就连母亲为掩护它也倒于枪下,只留下它孤独地游荡在荒原尚作最后的哀鸣……据阿拉善本土作家李敬德回忆说,老年间“好来宝”一人一吟唱就是几天几夜,常令听的书的牧民唏嘘不已。难怪上世纪80年代著名作家白桦听我提及此事后,竟激动地对我说:深刻的环保意识,这是一首当属于全世界的独特的长篇史诗!
      当时我没想到,只庆幸终于吧失踪的骆驼找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拉善的骆驼竟占了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因而这里也成为“骆驼之乡”。但我眼前却永远是茫茫荒漠与慢慢的戈壁,躺在游牧的帐篷里,生活变得是如此单调和孤寂。加之姬姬为了我似乎早已服从了“组织上的安排”。渐渐地,我竟幻想起《聊斋》中那些无拘无束的狐怪鬼魅能再我的身旁出现。多亏了附近的治沙站尚有一位“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告诉我说,若想得以“超度”,就必须学会骆驼的忍耐、骆驼的保持沉默。
      从此,我就开始拜骆驼为师了……
      绝对的又道理!你常听说过有虎啸、龙吟、狮吼、马嘶、牛哞、羊咩、鸟鸣种种,可有谁听过骆驼是怎么嚷嚷的吗?沉默如金,忍耐力极强。若不然也不会由它踏出了流芳千古誉满全球的丝绸之路,更不会踏出近代史上经蒙古国、越俄罗斯、直达英伦三岛的茶道。动物中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一丝牢骚,只知道任重道远奋斗不息。好一身人间也难得的阳刚之气……但刚等我深入驼群探明真相之后,竟令我倒吸一口凉气,大跌眼镜了。原来各处的“骆驼王国”里只有一位“男性公民”,因其独领风骚而成为“驼王”——领群的头驼。而其他的除了育龄母驼外大多是从小就被阉割了的公驼,俗称“使役驼”。创造上述历史奇迹的,又恰恰都是这些失去性势的家伙。绝不像人类中的太监,它失去了那方面的追求也就断绝了对权势的欲望。无阳而刚,恰似一个流动着斯芬克斯之谜,着实令某些人类仿生学家激动不已。当然,偶有个别阉割未尽者,也难免哼哼唧唧在母驼间惹是生非。有人将其称之为驼群中的“歌者”,但大多的驼峰很快就变成餐桌上珍馔佳肴了……“老师”不仅留下这些让我思考,而且还展示了许多类似《哥德巴赫猜想》的种种难题让我去探讨。比如,为什么发情总和季节逆向而行?越冷它越热,越热它越冷。剩下绒毛脱得净光,本来可以赤裸裸地尽享欢乐,但双方却都视若无睹冷若冰霜。严冬绒毛长得厚密,本来应盛装在身更显端庄,但双方却都欲火中烧只顾交欢。是在体现“严肃、活泼”的高度统一?还是说明它们早就先知先觉文化有助于激发性感?再比如,为什么平时“驼王”大多对放牧人敬畏如“上帝”,但一进入寒冬便疯狂地视若劲敌呢?不但对陌生人,就连对自己的“上帝”也敢又追、又撞、又喷、又咬,即使你慌不择路跳入枯井,它也会紧压井口试图将你闷死。情景十分恐怖,为此主人常在它发情前就将一面小镜系于其额头,藉着强烈的反光以警示他人远避。是因为留下了性势就留下了隐患呢?还是主人对它色胆包天的后果估计不足呢?似乎都不是。瞧,驼群的远方大多都徘徊着一峰后备的年轻公驼,只要这位“播种机”的作用发挥完了,不但后备者会趁虚而入,而它的驼峰和驼掌也很快会被送上餐桌。许多难题直到今天也难以解答。但“老师”那不惜血本的教诲还是使我受益匪浅。我不想当驼群里的“歌者”,只想学那些沉默向上的使役驼。夜思日效,似终于被荒漠上的牧民放心接纳了。证明之一,便是又有好些女孩子们骑马和骑骆驼来看我,而放驼人们也似乎正筹划给我在沙海旁安个家。我没反对,也准备就此献身驼乡了……
      沙尘、沙暴、沙原上预演的天谴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纯属是个偶然的机会,我竟做梦一般突然被上调到巴彦淖尔歌舞团工作——这里我必须感谢一位知识分子出身的老革命、后调任宁夏大学校长的岩峰同志——是他看走了眼?还是上世纪60年代大学生确实稀缺?我不知道。但我总算脱离沙海又重新识文断字了。好在当时阿拉善和我工作的所在地同属一个“盟”,就是“乐不思蜀”那深藏于心的大漠情结也是很难解开的。
      悠悠岁月,难忘驼乡情……
      即使两三年后,我在歌舞团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在熟睡中还常常闪现出这样的梦境:一块葱茏的大漠绿洲,三条清澈的溪流小河,还有上面的王府、寺庙、带长廊的小街、佛殿中供奉着的那座神秘的“不败金身”……只不该单单把“驼师”以身作则的无声“教诲”全忘了,致使随后在骤然到来的“文化大革命”中也陷入了灭顶之灾。姬姬的冒险探视“牛棚”是使我既激动又战战兢兢(多亏了“牛司令”是她的老乡),但她带来的有关阿拉善的消息就更令人不寒而栗。“破四旧”竟有如执行“焦土政策”:王爷府被捣毁了,王城被拆垮了,山巅上的北寺被疯狂地夷为平地,南寺就连那“不败金身”也被拖出一起焚烧了。而且在斗死末代王爷达理扎雅夫妇之前后,还祸及祖宗掘毁了人家的历代王陵——当地总称老陵。据传,是为了验证第二位下嫁的格格是否一位“单眼公主”而常插一只金钗“悬于左目以蔽之”,进而更彻底提示统治阶级的丑恶面目!
      俱毁矣!数风流建筑,还看水泥高楼……
      当我二十多年之后再进入阿拉善的时候,古老的定远营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沿老陵向东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而且两旁已确实不乏钢筋水泥的高层建筑。但我却没一丝“逛新城”的欲望,惘然间只留下一种痛心疾首的失落感。人是物非,使我曾留在这里的青春往事竟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就连姬姬我也没有前去看她,不是为了避免尴尬,而是唯恐对阿拉善最后一丝美好的回忆也幻灭了。而更重要的还在于,过去相识的老友一见面就都会对我讲:阿拉善的扬沙天气越来越多了,四周的沙漠向草原的推进也越来越快了……而一些昔日的旗民竟敢公然对我说“刨了人家的祖坟,毁了人家祖庙,就连佛爷保存了几百年不败的金身也敢拉去给烧了,阿拉善能不遭报应吗?”这里必须补充说明一点,被废黜的达赖六世逃匿于阿拉善之说,似乎渐渐已被众多学者认可。据说是清廷与当时的王爷达成的某种默契,为平息各种传言和矛盾,以此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如果南寺的金身能保存至今,通过现代的科技手段定能彻底解开这个重大的历史谜团。而当年的一些老红卫兵也颇心有余悸地对我说,其实报应早就在“文革”中期开始了,不是死海的复活,而是大漠中一种小动物的首当其冲的诡异报复!
      解释,似只能称之为:天谴……
      按说,沙原蜥蜴最大的也是只不过两三寸,属荒漠间最为渺小的小动物。对人畜均敬而远之,常飞速窜动与2寂寞的沙丘沙峰上。绝对的无声无息,只留下串串似密码的足印让人猜想。尤其是它那身上时常变幻的色彩颇为怪戾,竟被人视之为不详而拉远距离。但最突出的特点似还在于崇尚“孤独”,形只影单、神出鬼没,绝少见几只同时协调行动。而此时的红卫军已轰轰烈烈地完成了“破四旧”的历史使命,巨手一挥,又开始斗志昂扬地区完成“上山下乡”的政治任务。提线木偶一般,所幸自我感觉尚好。只可惜大漠深处的牧人“觉悟”竟不与他们同步,各苏木(乡)嘎查(村)均委婉拒纳。尤其有十几位曾使阿拉善“天翻地覆慨而慷”的革命小将更是如此,被推来推去只好单独组成个“道班”去维护沙漠公路。遥远荒僻、风沙几乎三两天就会把路掩埋一次。人迹罕至,四野空旷,“革委会”却把他们当作“标杆”竖在这里。只有偶尔路过的地卡车给他们丢下一些粮食蔬菜肉干以及生活用品,绝对有利于他们静下心来“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起初他们尚能坚持,一个个争当那《沙家兵》中的“泰山顶上一青松”。但他们毕竟才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时间一久终于在这漫无人烟的地方再也熬不下去了。开头是失去豪言壮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随后便有了痛苦不已的呐喊:诅咒“革委会”的卸磨杀驴,大骂这是走资派的阴谋诡计,最终在夜夜都哭唱一番“抬头望见北斗星,低头想念……”之后,绝望之余竟发疯似的“大开杀戒”了。血腥之极,但对象却只是上面提到的渺小的沙原蜥蜴。开头还只是拟人化的宣泄,诸如“XXX让你再敢拿老子来开涮”!渐渐地竟演变成一种追求刺激的铲杀比赛。比谁的数量多,比谁的个头大,根本不把这种鬼头鬼脑的小玩艺儿放在眼里……知道有一天深夜,大伙正在道班的蒙古包里为猎获一只超大的沙原蜥蜴欢呼不已时突然有个外出撒尿的小将返回来惊恐地报讯。只不该竟吓得语无伦次,逼得大家只好拿着手电一起外出去看。天哪!谁曾料到这种一向崇奉“孤独”的冷血小动物,现在却无声无息群体性地向道班蒙古包四周涌来。手电光下,怪戾的眼珠折射出点点绿色的幽光。再看荒原,铺天盖地,简直难以数计。诡异莫测,令人顿时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小伙子们起先还敢抡锹阻杀,随之又慌忙在蒙古包四周挖沟点柴以求用火吓退。但,全没用,蜥蜴们还是前仆后继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夜色更加深了恐怖,最后小将们只好惊悸不已地退守回蒙古包,紧闭木门,严合毡壁,和衣钻进被窝里抖抖瑟瑟以待天亮。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沙原蜥蜴的无声进攻竟没有到此为止。它们或沿着毡壁爬上蒙古包的出烟口舍身往里掉,或顺着软沙钻进毡壁往蒙古包里拼命窜。顿时便密密麻麻铺满了所有的被褥,随后更进而瘆人地往小将们的衣服里钻。粘糊糊冷冰冰的,最终迫使这些昔日叱咤风云的红卫兵只能脱光衣服,边惊叫边拍打,赤裸裸地冲出蒙古包落荒而逃。第二天上午是几位路过的牧民发现他们的,全都一丝不挂,光屁股卷缩在一个远方的沙丘上。
      天谴!一闪神秘的天谴。
      这是阿拉善著名作家李敬德亲口对我讲述的。怕我不信,他还要我找出一些亲历者的相关牧民加以证明。只可惜这位唯一在场的牧民仅补充了这么一句:要不是那位被撵回家的喇嘛爷为他们念经祈祷,小子们等着大倒霉去吧!而好多知情的朋友却这样对我说,这些年轻人也是阿拉善觉醒较早、忏悔最深、对“四人帮”最为痛恨的先行者。而这种神秘的自然现象,我也曾有过深深的思索。有时境由不得联想起那句生态混沌理论的名言:“安第斯山脉的蝴蝶拍动一下翅膀,孟买就会起龙卷风!”难道“文革”中这次难解的天谴,就预示着今日阿拉善频率加快、周期缩短、一次有一次的沙尘暴吗?
      答案是否定的:造就开始造孽了……
      绝境、转机、罕见的旅游宝地
      严格来说,阿拉善的历史就是一部沙化史。
      人类不思自己的造孽,往往把这一切归罪于水。其实过去的阿拉善并不缺水,曾有过波涛汹涌的黑河,也有过烟波浩淼的居延海。直至清末,诗人任伯年见到黑河仍是“巨浪滔天大石浮,龙形滚滚向东流”。而巨大的内陆湖居延海,最大面积曾达七百二十余平方公里,直到上世纪中叶最小时其面积也达三百多平方公里。完全可以这样说,除了周边的沙漠外,阿拉善曾有过绿色占主导地位的过去。水草丰美、沃野茫茫,称其“风吹草地现牛羊”绝不过分。直至上世纪50年代,老牧民回忆说:“黑河两岸仍然是芦苇丛生,芨芨草铺天盖地。人骑在骆驼上,只见人影不见驼身。”
      荒僻、遥远,似乎反而能使其“独善其身”。
      而上世纪50年代之后的种种决策与运动却似又把大漠激活了。你极左它也极左,你冒进它也冒进,你只争朝夕,你斗志昂扬!仅以“大跃进”与“学大寨”为例,为使粮食亩产尽快“跨黄河、越长江”,黑河上游地区就竞相修筑大中型水库达四五十座,致使黑水河在阿拉善境内彻底断流。随之存在于大漠深处古老的居延海也终于干涸了,变成了一片漫漫无际的龟裂板结地。从生态学的角度来讲似也可算是一种“助纣为虐”,竟使得风沙更加肆无忌惮了。几乎与此同时,更有左派还提出了什么“牧民不吃亏心粮,定让草原变粮仓”,似仍嫌仅有的一些草原荒漠化的还不够快。直至“文化大革命”达到了顶峰,不但斗死了王爷彻底毁灭了大漠中的历史遗存,而且把牧民那种与生俱来的潜在环保意识也彻底泯灭了。据新华社记者本世纪初的报道说:大漠中珍奇的胡杨林减少了85万亩,牧草由从前的一百三十多种减少到十多种。草原退化,腹地也在继续沙漠化。一些牧区的孩子只是在记忆中喝过牛奶,马背民族的后代七八岁了竟未见过马……触目惊心!难怪这两位记者奋笔发出了这样振聋发聩的呼吁——、
      “如果阿拉善这27万平方公里变成不毛之地,那就意味着我们中国国土的1|25失去了人类生存的条件。这不仅仅是内蒙古和大西北的损失,也是中国和世界的损失,受害者将是全人类。!”
      遥远的阿拉善,魂牵梦萦的阿拉善……
      天作孽,犹可生;人作孽,不可活!似已无可挽回,我早准备好把自己留在阿拉善的青春岁月永远尘封于大漠之中了。但终于有了转机,传来的消息竟如此令人激动。或许是因沙尘暴频频的警示,或许是因为两位记者的呼吁引起了高度重视,总之,由各省区协作已开始宏观地调控用水了。大漠深处又可见黑河水流滚滚,居延海上再现湖面波光粼粼。据说至2005年底,其面积已颇具规模了。在阿拉善有了水就有了希望,有了水就有了美好的未来。虽然即使达不到清末那种生态环境,也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但我还是想提前对你说,阿拉善就论现在也绝对是一块尚待开发的旅游宝地!
      来吧!请跟我去到遥远的阿拉善……
      大漠的雄浑静穆绝对是内大少有的一景。你可以跟随驼队去看沙湖映月,也可以沿着古驼道去探幽访古,有机会或许你还能看到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还有那戈壁深处的古黑城遗址,绝对不像古楼兰那样面目全非。除了表层的砖瓦脱落,至今仍保留有夯土筑就的古城郭、古代佛塔、古代的伊斯兰教堂等等,虽经千年的风沙侵蚀,却至今屹立不倒,死寂无声,似只等你前来探访。还必须提及巴丹吉林腹地的古胡杨林群落。树冠巨大,浓荫密布,树干挺拔,苍劲峥嵘,似在无声地向你映证着有关它“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代后三千年不朽”的传说。你完全可以林中做民俗三日游,住蒙古包,喝驼奶,吃沙葱羊肉馅蒙古式包子,听少女们唱那别具西部风味的古老民歌。多了,多了,可怜你耳目一新的地方台多了。比如敖隆布勒格那乍然闪现的魔幻峡谷,那天然巨石造化的“擎天一柱”,以及相对应的两座神女石峰。再比如古兰泰盐湖的晶山玉海,驼乡驼道的异样风光,戈壁滩上的种种珍奇异石……便何况,听说那毁掉的王城、王府、南北两大寺等古建筑遗址上,也正在按计划重修,以逐步恢复它们的历史原貌。
      来吧!现代环保意识正在滋润着古老的阿拉善!
      但拒绝带入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