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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文章:天鹅湖边


    
      天鹅湖边
      撰写/丽娜
      母亲的故乡“嘎鲁图”草原是以那天鹅繁衍嬉戏的“嘎鲁图”而得名,也被称作天鹅的故乡。在我记忆中舅爷爷是“嘎鲁图”湖边的牧羊人。曾听母亲说,舅爷爷年轻时是辉河流域颇有名气的鄂温克萨满,她小的时候见过舅爷爷医治好了很多牧民的疾病,那个年代由于交通不发达和医疗条件落后等原因,牧民得了病只能找萨满医治。母亲记得,每当舅爷爷治病时,手持“温屯”神鼓、身穿犴皮制作的“扎瓦”神衣,头戴镶有鹿角的“优热日阿温”神帽,走起路来神衣上使用皮绳缝上去的大小铜镜,铜铃以及贝壳会发出动听的声音,年轻的舅爷爷英武而帅气,所到之处会受到牧民们的欢迎和尊敬。那时侯,母亲常跟随舅爷爷去医治病人,因为舅爷爷除了进行治病的仪式还会唱颂关于氏族起源、居住地以及民族迁徙的历史。后来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打击封建迷信运动,舅爷爷被批斗整治,由于他以往救治过很多病人,没有人揭发他的原因,被从轻处罚当了生产队的牧羊人。
      我记得舅爷爷是一位和蔼可亲而很会讲故事的老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那特殊的洗脸方式和讲给我的很多故事。有一年暑假,母亲带我来到辉河的娘家—舅爷爷家。每天早起,舅爷爷会拿他专用的杯子盛水后漱口,然后喝一口水含在嘴里再把水一点点的倒在手中洗脸,洗完脸就用一杯水,我当时出于好奇做着“舅爷爷洗脸的游戏”弄得满地都是水时,母亲告诉我舅爷爷是为了节约用水。他还把我扔掉的铅笔头捡起来,仔细把笔尖削的细长,并套上废弃的笔帽悄悄放到文具盒里。每当夜晚,当天鹅湖边那一座破旧鄂温克包的烟筒冒出屡屡牛粪的炊烟时,在淡黄色的烛光下,结束了一天劳动圈好羊群的舅爷爷,给我讲着很多故事,还有鄂温克人自古传承下来的富有哲理性的自然法则。最为记忆犹新的是他讲的“水是神灵的泪水,水用多了人的命就会很苦,眼泪就会多的;河水是神灵的饮用水,所以不可以在河水中洗衣服或者倾倒垃圾;山林的树木都是山神的外衣,他无私的把外衣奉献给人类,人类必须节约和珍惜山神的恩赐;所有的动物都和人类同样是大自然的孩子,人类不过是靠着进化和智商主宰着它们,但一定要尊重它们生存的尊严”。
      我的舅奶奶是个勤劳的巴尔虎蒙古族女人,她一生都没有生育一男半女,却收养了周围的六名孤儿,养子们长大后都已各自成家,她和舅爷爷看管着生产队的羊群。在每年的接羔季节,她会把母羊难产死亡后留下的小羊羔抱到鄂温克包里人工喂养。那时,她家只有一头奶牛,为了喂饱小羊羔们,她和舅爷爷每天都会喝没有牛奶的砖茶,直到羊羔们会吃草为止。由于舅奶奶的精心喂养,羊羔们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母亲,每个羊羔都有着自己的昵称,不论她走到哪里,羊羔们都会“咩咩!”的叫着跟在身后。有一回我帮舅奶奶喂羊羔,当喂一只羊羔时另外几只急的“咩咩”直叫,这时舅奶奶从怀里掏出几只婴儿奶嘴塞进每只小羊羔的嘴里,四五只含着奶嘴的小羊羔顽皮的在包里上串下跳着,有一只最为淘气的叫“古洁耶”的羊羔甚至跳到了床上玩耍,舅奶奶无奈的挥着小木棍子轻轻地拍打并笑骂到:“都给我出去,刚换的床单都弄脏啦,又把牛粪弄得满地都是了!”。我们把几只吃饱了的羊羔撵出去后准备去公社买粮盐等生活必须用品,我见舅奶奶关上包门后用一根柳条木象征性的插上门篦子,奇怪的问:“出门为什么不锁门呢?”她回答:“孩子,草原上的人家是从不锁门的,常常会有一些赶路的人或者寻找走失的牲畜的牧羊人来家里,累了饿了可以进包里自己找吃的或者休息一会儿,谁赶路能背着家走呢?”。勒勒车上了通往公社的小路,舅奶奶边赶车边和母亲唠着家常,我躺在勒勒车的羊皮垫子上感受着轻微的颠簸带来的愉悦和惬意,当走到一条小河流边时,牛“哞”的叫着,停下脚步开始排泄,慢慢腾腾的半天还不打算动地方,我见过城里的车夫用皮鞭子狠狠的抽打拉车的牲畜,就说到:“舅奶奶你赶紧使劲抽打它呀,它这么不听话”,舅奶奶回头笑着对我说:“孩子,这是牲畜起码的权利不是吗?牛每天在为我们干活,我们日常的吃的喝的,不都是拿它们的力量和身躯换来的吗?为什么就不能给它们这一点自由呢?”。稍后她手拿一根削的非常光滑的柳条木轻轻的拍打了几下牛的腿部,就像牛能听懂她的话似的说:“快走啊!捣蛋鬼,再不走天黑之前回不了家哦,我们还得赶回去烧火做饭呢”,此时,调皮的牛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语,回头“哞”的应了一声,加快了步伐继续朝前走去。我躺在柔软而略带有舅爷爷家特有味道的羊皮垫子上,体会着勒勒车轻微的颠簸带来的愉悦,正当八月的草原,首先给人的是视觉上的舒展,地毯一般的绿草和山坡那优美的起伏,天空的云朵又大又多列队而行,天高云低,风起的时候,一朵朵的飞起,使大地忽明忽暗。野生的香草和各种野花混合之后的香气弥漫在四周,那草叶间被我们车轮惊扰起来的蚱蜢,在身前身后弹跳的好远,还不断的发出“嘎、嘎”声的鸣叫,旷野无人,只有轻柔的风声伴着一辆勒勒车静静的走过,这时,人好像也在梦里,可以遐想连篇,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过了一些年,又是一个夏季,当时我已中专毕业正等着分配工作,我又来到舅爷爷家。除了二位老人苍老了许多,那间蒙古包变得更加破旧,舅爷爷已不再照看生产队的羊群之外一切都如故。舅爷爷每天认真的照看着自家的几十只羊,舅奶奶每天料理家务还有挤着几头牛,还是老样,不论她走到哪里,总有几只幼小的羊羔:“咩咩!”叫着跟在她后面。有天早起,见到舅奶奶的眼睛有点红肿,舅爷爷正在劝说:“你的类风湿这么严重,不治疗是不行的,如果你走不动了,我和你那些羊羔们怎么活呢?还是把那几头大一点的羊卖了吧,别舍不得,这也是牛羊的天命,神灵会理解我们的”。傍晚时分,舅爷爷家蒙古包旁停了一辆焊有双层拖斗的小型卡车,我看到上下两层都装满了羊几乎已经没有空间可装了,舅奶奶不知躲在哪里了,舅爷爷接过“老客”(倒卖牛羊的商人)递过来的钱,带着一种祈求的口气用着笨拙的汉语商量着:“听说你们有些人拉羊时为了装的多一些,砍断羊的四条腿后装车,看车上这么拥挤,不会那样对待我的羊吧?再说,羊一路着罪的话肉就不好吃了”,老客坚定的说:“必须那样啊,我可是生意人,少拉一趟我会节省很多银子的,老头别啰嗦了,牛羊一道菜,不早晚都的进肚子里吗!再说拿回去我也不会自己吃这个肉的”,说着对司机说:“兄弟,赶紧拿家伙,收拾好了装车赶路,天马上就要黑了”。这个时候,舅奶奶不知从什么地方发了疯一样的跑了过来,对那个老客讲:“求求你了,别砍我的羊,我不卖了,我不卖了还不行吗?”迅速从舅爷爷手中抢过来钱塞到老客手里,老客气急败坏的骂了就开车走远了。松了一口气的舅奶奶就像是找到了失去的宝贝一样,蹲下身亲热的抚摸着、拥抱着她心爱的羊儿,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我的额如,我的古洁耶,我哪能为了看自己的一点毛病,忍心让他们活活砍断你们的腿呢!”此时,目睹了这一切的我,默默的陪着舅奶奶,默默的流着泪,为我的舅爷爷和舅奶奶,更为了游牧民族对自然、对生命无比真纯而虔诚的爱所感动着......
      今年夏季,我回到辉河,来到了布和舅舅家。布和舅舅是舅爷爷和舅奶奶收养的六个孤儿当中的长子,两位老人年老之后就把他们接到了家里安度晚年。年近八旬的舅奶奶气色红润、身体还很硬朗。当了爷爷的布和舅舅热情的招待我的同时拉起了家常,舅爷爷于去年春天在睡梦中静静的离开了人间,舅奶奶说是神灵把他接走了。舅母是个科尔沁蒙古女人,他们有一对儿女,儿子高中毕业后回到家里帮助舅舅打理畜牧生产并以成家,女儿在上大学。晚饭后舅舅带我观看周围的环境,院子里停放着摩托车、吉普车、和各类打草设备。舅舅说自从有了牧民合作医疗制度后舅奶奶的类风湿等老毛病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他又指着自家宽大的砖房和新盖的接羔棚说:“政府给牧民盖了房子和接羔棚,并有着牧民购买打草设备的政府补贴、各类扶贫项目,牧民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了”,舅舅兴奋的讲述着当代牧民的生产生活。这时侯,八月的天鹅湖边已经是夕阳西下时,远远看到舅奶奶正手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曾孙子,还有几只可爱的小羊羔蹦蹦跳跳的跟在她后面.....